最近很多人在诸多主讲历史、很多电视剧也冠以“历史剧”头衔循环,还有作家解读着紫禁城风云,倾述对历史的和追思……如何看待此一轮“历史热”?记者日前走访了著名历史学者、中国人民大学历史系教授、博士生导师毛佩琦。他重视“历史的通俗解读”,对其中多样现象进行了辨析,也对当下历史研究的着眼点提出了自己的看法:“所有的对历史的解读都是现代的解读,想从历史当中找出一种经验,找出一种对付现在所遇到问题的一种解答方式,一种应对的方法。”
记者:您前些年就曾上过央视《百家讲坛》,讲过明十七帝疑案,引起了很好的反响,很多观众对您讲的朱元璋、朱棣很感兴趣,而《百家讲坛》让更多的人了解了历史,丰富了历史知识,也推出了很多大家所说的学术明星,当然也引起了很多非议和争论,那您对现代传媒对学术的作用怎么看呢?
毛佩琦:现代的传媒手段无疑常进步的,可以涵盖面更广,可以跟普通观众和普者接触更多,所以无论是任何信息利用新型传媒,都是可以提高效率的,如果不利用新型传媒,那就相对是落后的了。
不仅要看通过什么手段去,还在于什么给观众。有两个环节要把控。一个就是信息、观念的提供者,学者、文艺家等等,再一个,就是传媒的掌控者,包括、等传媒的管理者,我觉得这两者都要思考自己的社会责任。不论是作家、学者、文艺家,还是有关部门的领导,都有一种社会责任——即使是物,或者是人微言轻,别人不会注意,但是借助了先进传媒手段有可能会影响很多人。那么反过来受众关心的人物及重要的、国家掌控的传媒平台,能够不对所传达的信息负责任吗?
记者:您曾为《明朝那些事儿》这本书作序,它在图书出版和解读历史上可以说创造了一个奇迹,让人们知道了历史可以这么写,可以这么广受欢迎。加上《百家讲坛》等传媒的推动,几年之前就在一定程度上掀起了民间的“明史热”。对于历史的通俗解读,您认为是好事吗?作为一名历史学者是只把学术做好就行了吗,还有没有义务要去向大众真实的历史?
毛佩琦:我提出过“历史需要通俗解读”。为什么历史需要通俗解读?因为历史不仅仅是的,它不只在庙堂当中,历史就活在酒楼茶肆,活在说书场,活在戏剧舞台上,活在小说上,活在评书艺人的口头上,你不要他们解读,他们随时都在解读。每个人都是历史的一部分,每个人都是历史的解读者,那么在这种情况下,就需要有一些人做这个工作。
专业研究如果不和社会民间接轨,在很大程度上是不能发挥作用的。如果一种理论的解读和学术的研究,只停留在纸面、课堂、图书馆,它的范围,它的有效性,它的社会效益又如何呢?归根结底,任何学术是希望被更多人了解、希望给大众的。治史目的就在于“资治”,我们面对现代的社会问题、问题,需要从历史中找到经验教训,这种历史的经验教训,需要有学术的专业研究。所以应该有一些学者为此作出努力。事实上,历来的大家都是这样做的,比如我们近代的一个大学者顾颉刚编过“中国历史小丛书”,后来吴晗也主编过“中国历史小丛书”,前者的是在新中国成立前,后者的是在新中国成立以后,他们都在做沟通和学界的一个桥梁,并没有多少所谓庙堂和草根间的鸿沟、界限。
我常常说,“最难得的是大家写小文章”,因为大家能掌握精髓,能用最精炼的语言表达最核心的价值、最核心的,所以要提倡大家写小文章。中国历史上,知识有一个传统,以天下为己任,读万卷书,为的是承担社会责任,民智就是一项重要的责任,历来就是这样的。你把自己的学问,搞成曲高和寡的,让人家都不能够理解,那不是真正的学问家。中国有这个传统,做历史的通俗解读并不是一个新的现象,它是在一个新的时期,利用新的平台,利用新的手段,在继续先贤所做的工作。
记者:从您自己治学道上选择的明史,您个人觉得明史有什么特殊之处?简单介绍一下您认为它最有价值的地方?
毛佩琦:明史是离我们比较近的历史,是中国传统社会鼎盛时期的历史,有人说,汉唐很盛,可是你听说过没有,明朝很盛,有句话叫做“远迈汉唐”;明代又处于一个转型时期,明朝末年出现了向近代的转型,因此它在中国历史的长河上,是一个很特殊的时期,值得我们关注。有人一提起明朝就想到宦官、锦衣卫、主义和社会,但“治隆唐宋”“远迈汉唐”才是明史的真实写照,清朝因看到明朝制度的优越而选择了继承,事明,该制度也支持了清朝200多年的历史,据史料记载,明朝时期使臣 “舟车所至,无远不届”,其影响“东西抵日出日落之处”,在强盛时,其疆域和影响远超汉唐。这些都是史书上的原话,但很多人不知道,只看到了他的。哪个朝代没有呢?
对明史有很多误读,或许人们对明代的了解不如对其他朝代的历史了解得多。明朝究竟是怎么回事,不能让它是一片空白,在这种情况下,关注明史就成为一种社会需要。我需要深入研究明史,并且要让更多人了解它,我们有责任把明史的更多的知识传递给大众。
记者:《剑桥中国史》系列,还有黄仁宇的《万历十五年》等,影响很大。国外及外籍人士研究中国历史,他们的学术特点与国内有哪些不同?对我们来讲有什么可以借鉴呢?
毛佩琦:长期以来,由于交流不多,东的研究课题、研究理论、研究角度有很大的差异,但是最终是会殊途同归的。为什么?因为我们面对的历史是一个,而史学研究的目的是追寻,提供思考。这在中外并没有什么不同。可能在双方文化交流出现断裂的时候,它会发展,但当交流发生比较频繁的时候,就会“你的论点和你的理论我也理解了,我的论点和我的理论你也理解了”,双方互相交融,互相学习,大家都会用不同的理论去解释同一段历史。这二三十年以来,海内海外对于历史的解读,对于历史研究的理论和方法,越来越交流和融合,双方的差异逐渐缩小,从研究的选题、方法、范围到得出的结论,都在趋同。前几年我参加在浙江召开的国际明史研讨会,做学术总结就提出当前明史研究的这一个特点——研究选题、研究方法的趋同。
《剑桥中国史》是集合了海外的一批学者写的一部中国史。在我国,国门刚刚打开的时候,它可以带来一些不同的观察中国历史的角度,它对于中国历史的解读,对地区的学者有很多,它也对中国历史的研究是有贡献的。很多的国内读者对它也有比较好的评价。但是并不是说,它就是一个非常权威的,或者是不可逾越的,它是当时时代的产物,它是在那个地域,在那一批学者当中形成的一种共识。现在,我们的学术已经发展了,现在我们看,我们的海内海外的研究应该说超越那时候了。
黄仁宇提出了“大历史观”的观点,这是他观察历史的一个方法。很多学者对他的方法提出了。特别是在我国地区,召开了专门的研讨会,把他的方法批得一无是处。对此,我们这里不展开。但黄仁宇的文笔,我很欣赏。他用活泼的文笔来展示一个时代,他让你如临其境,如见其面,如闻其声,这样就好像带你走进那个时代,不知不觉受到他的影响和感染。所以,学术界的朋友也说他更像个文学家,或是更像小说家。他的真正价值在于开创了历史写作的一种新面貌。
记者:现在冠以历史剧的电视剧已经在荧屏上盛行,人们习惯将和历史沾点边的都称为历史剧,前几年有《贞观长歌》、《大明王朝》,现在热播的有《楚汉传奇》等。而《隋唐英雄》和《隋唐演义》是根据评书改编的,竟然也被人称为历史剧,那么在您心中的历史剧应该是怎么样的,有没有必要划个界限?您对现在的文艺领域创作历史剧的原则如何把握?
毛佩琦:什么是历史剧?穿着古装的剧可能是历史剧,可能仅仅是古装戏。古装戏不等于历史剧。历史剧的本质是真实,它的核心也是真实。古装戏可以演绎、可以,甚至可以穿中国古代的服装演出莎士比亚的剧作,但历史剧要说历史。
我认为,创作历史剧应该遵循这样四句话:“大事不虚,细节精致,剪裁生发,把握本质。”作为文艺作品,大事不虚假,不能关公战秦琼,不能给人错误的历史认知;细节真实精致,穿着什么服装、使什么用具,要符合时代,在细节上一旦穿帮,观众对整个戏就怀疑了;剪裁生发,你可以剪裁,你可以设想各种的情节,他没说过什么话你想他可能说过什么话,可能怎样做,前提是不本质;把握本质,就是戏的整体必须把握本质,如果说这句话不是这个人物可以说的,不是这个时代可以发生的,不是历史的必然,就错了。历史剧中虚构的成分,必须是符合历史本质的,可以称为艺术的真实,艺术地再现历史的真实。对于创作历史剧,我同时还有两句话,一是“历史学家,应该给文艺家留下更多的空间”。不要说历史上没有记载的,文艺家就什么都不能写,那搞什么文艺创作,怎么想象,怎么描述?历史学家一定要给文艺创作者更大的创作空间。在不历史本质的前提下,度大一些;反过来,第二句话是“文学家要给历史学家和给学术更多的尊重”。要更多的尊重,你不要说什么东西都可以任意解读,有些是不能乱说的,而要把握本质。这就要求对历史学的研究的,对历史学家的意见,给以更多的尊重。如果我们把这个分寸拿捏好,双方达到最契合的、最佳的境界,那就会产生高质量的历史剧。
毛佩琦:首先这个判断是错误的,外国人也非常重视历史,如果说外国人不重视历史是的,国外所有的的、经济的、文化的、军事的研究这些都是从历史出发的。我们可以想想马克斯的《资本论》是不是从人类社会发展开始讲的,然后再讲资本怎么回事。恩格斯的《国家与社会起源》,讲的是人类社会发展史。包括《第三次浪潮》这样的经济学著作,也是以历史为背景的。各个国家都重视历史。实际上所有对历史的解读都是现代的解读,是想从历史当中找出一种经验,认知历史发展的趋势,判断历史的,找出对付现在所遇到问题的解答方式,应对的方法。历史它解决不了计算机的问题,但是它可以解决人的宏观思维问题,它可以解决人类的命运问题,它可以解决人的社会问题,解决人的心灵问题。
在历史研究中要有“三个”:一是要实事求是的原则,不要为了功利性的东西,使我们的研究,也不能为了个人感情去曲解历史;二是要进步的原则,不要倒退,研究明史不要倒退到明朝,研究朱元璋不要朱元璋,研究清史也不要回到当;三是要尊重先贤研究的,尊重成熟的历史认知,那许多是前人通过艰苦劳动得来的结论,有些是经过几代人,付出鲜血得出的结论。历史上久经的结论,如果没有新的材料,如果没有确凿的,就不要轻易。如果我们把握了这三点我们研究历史就是稳妥的、扎实可信的,就不是倒退的。
记者:您在接受某些采访时说过“国学热是民族复兴的一个标志,是一种的,一种集体民族身份的认同。”您能不能再谈一下对国学热的看法。
毛佩琦:现在的历史热实际上是国学热的一部分。国学呢,一定要区别其中的保守的、的、倒退的东西。我们提倡的是时代的国学,进取的国学,未来的国学。现在我们的国学是时代的,因为每个时代都在丰富国学的内容。敦煌文书什么时候发现的?上世纪初。甲骨文什么时候发现的?上世纪初。对它们的研究是国学吗?时代的国学,一定是新的材料、新的内容,再加上新的解读、新的认识。
为什么是进取的国学?未来的国学?这次国学热绝对不是说国学受到了很多侵害,我们要这个阵地,不要让别人攻破。这次是国学主动出击,是进取的,是来寻找它的当代价值,探索对于当代问题的解答思,当用的学问,没有能解决问题的时候,我们来看看国学能否给我们以不同的。我们可能会面对很多的我们所不知的领域,国学当中可能会蕴藏着面向未来的智慧,给我们一种思。时代的、进取的、未来的,这也是我研究历史的一种出发点。
毛佩琦:中国人民大学教授,博士生导师,大学明清研究中心、历史文化研究所兼职研究员,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明史研究室客座研究员、故宫博物院明清宫廷史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、中国明史学会副会长。中国炎黄文化研究会科举专业委员会团。长期从事中国明史、社会生活史、文化史研究,主要著作有《明成祖史论》、《永乐大传》、《郑成功评传》、《平民朱元璋二十讲》、《明清行政管理制度》;主编有《岁月河山——图说中国历史》、《岁月风情——中国社会生活史》、《中国社会通史·明代卷》、《中国状元大典》等。在《百家讲坛》主讲明史、《中庸》等,影响广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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